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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易中天
我和央视《百家讲坛》“品三国”的易中天是中学时代的同学,又是“军垦战士”时期的战友。
萝卜学者
莫索湾地处天山北,准葛尔盆地南,是五十年代末戈壁沙漠中新开垦的处女地,离石河子市98公里。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:沙漠、盐碱地、戈壁、红柳、白杨、条田、地窝子。这里有活着一千年不死,死了一千年不倒,倒了一千年不烂,树干粗过树冠的胡杨林。
这里没有四季之分,有长达半年多(每年10月底至来年5月初)最低温度达零下40度的寒冷冬季,有最高温度达零上40度的炎热夏季。不仅年温差大,昼夜温差也极大。人们常说的“早穿棉袄午穿纱,围着火炉吃西瓜”,一点也不过分。
我和那时的易中天一起,曾冒着“风如刀,面如割”的寒风拉过装载了500公斤黄沙的架子车;在结了冰的棉桃上抠过棉花;在蒸笼般的庄稼地里掰过包谷棒子,割过小麦;在疙疙瘩瘩的田间跪着爬着定过苗,拔过草;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手提马灯,一手握铁锹浇过水,守过夜……。那时的易中天一餐能吃一斤半包谷馍,我们大碗喝酒、大块吃肉、大声吼叫、大步走路,到哪里都是一个壮劳力。
1965年春节部分战友在新疆兵团农八师149团团冲毁合影
(前排左起:周文时、樊正义、朱牧生、胡道庆、李熙和
后排左起:谭玲彬、王挺立、易中天、万德明、王本云、盛道坤)
“江南好,风景旧曾谙,日出江花红胜火,春来江水绿如蓝,能不忆江南?”这首诗曾是我们这些“戍边”游子的梦中吟。说是有三年探一次亲的规定,但在那个动乱年代,在那个“天高皇帝远”的沙包窝里,却成了一纸空文。即使有少数“表现好的”享此待遇,那时交通又不便,往返路途要8、9天,短短一个月假期,岂能缓解亲情割舍的离愁和伤痛?由内地通往新疆的铁路线上,不知洒下多少亲友的眼泪!
尤其湖北人思乡最切。在新疆,不管你是黄陂的,新洲的,还是武汉的,只要听到带南方口音,都感到分外亲切,都想凑上去聊几句。“老乡见老乡,两眼泪汪汪”,这绝不是春节晚会上的一句笑话,轻飘飘地说说,而的确是常年飘零异乡的人们情感的真实写照。大家为了互相寻求精神上的慰藉,每逢节假日都会聚在一起,易中天是我的挚友,每聚必到,有时还等不及通知,会早早地不请自来,互诉衷肠成了我们共同的一种期盼。
易中天每逢外出,冬天常穿一件蓝咔叽布的长棉大衣,靠上面有两个护手的大口袋,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干干净净;夏天总穿一套细帆布的工作服,一双翻毛皮鞋(夏天公路上常积尘盈尺)。他身材不怎么魁梧,却显得很壮实;记忆极好,谈吐幽默,嘴角常带调侃的微笑而显露出书卷气;且乐于助人,用家乡话说——“蛮合群”。
易中天说:“我是一个大萝卜,一个学术萝卜。萝卜有三个特点,第一是草根,第二是健康,第三是怎么吃都行。你可以生吃,可以熟吃,可以荤吃,可以素吃。而我追求的正是这样一个目标:老少皆宜,雅俗共赏,学术品位,大众口味。”
易中天对萝卜情有独钟不只是近几年的事,早在三十多年前他就好“品”萝卜。那时当然不是作为“学术萝卜”让别人“品”,而是他“品”萝卜。
好在中天、亭立早早赶过来帮忙,易中天说:“何必为这点小事犯愁,用萝卜至少可做四样凉菜!”新疆这地方,只要有水,什么东西都种得出来,这里长的白萝卜,一般都在3公斤以上,水灵灵的,特别香甜。于是一起动手,把大白萝卜切成丝、条、片、丁,分装四大碗,拌上糖、醋、辣椒粉、花椒粉,撒上一些芹菜叶、胡萝卜丝,最后浇上滚烫的清油,一会儿工夫,四大碗色香味俱全,酸、甜、麻、辣口味各异的下酒菜就端上了桌。加上一大盆胡萝卜烧排骨,一大罐白萝卜煨鸡汤,还有大葱炒鸡杂和几样小菜,结果把那道周岁庆宴搞得异常丰盛。配上早已备足的高粱曲酒,老乡们吃得特别尽兴。除了赞扬贤妻的能干,还连夸易中天的几碗“萝卜宴”。
1972年10月在149团19队与易中天等战友的合影
“三国”世人品了几百年,大家都很熟悉,似乎再没有新意,味同嚼腊,而经易中天品起来,却别具特色,格外有滋有味。正如“萝卜”普通至极,易中天就能做出好几种不同花样,品出新意,品出“萝卜宴”,所以说,易中天“品三国”,与当年“品萝卜”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三十年后名扬天下的易中天自诩“萝卜学者”,不止风趣,也确实恰如其分。
不久前,著名主持人杨澜采访易中天:“你考取武大研究生以后的最大感触是什么?”答:“最高兴的是从今以后有很多的书可以看了。”
对于读书人,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无书可读。在长达十多年的封闭中,对于一个想读书而又无书可读的有志青年,这种折磨恐怕不为一般人所能理解。易中天出身书香门第,父亲是五十年代著名的经济学教授,儿子深受家庭文化熏陶,自幼即酷受读书。但在那个动乱年代,除了“红宝书”再无其它的书可读,能进入高等学府,就能有读不完的书,他就像“久旱逢甘露,他乡遇故知”那样的喜悦,那样的如鱼得水。
1990年8月借出差武汉之便,我特地看望了易中天。自从他1975年离开莫索湾,我们已有15年没见面。那时他在国内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,已是颇有些名气的大学副教授,想象他的家室环境定是明窗净几,宽敞舒适,岂料一跨进武大南三区教工宿舍他的家,竟连《陋室铭》中所描述的都不如,除了书,还是书,真可谓“家徒四壁”。
当我爬上二楼,一眼就从迎面敞开的大门内,看到易中天只穿一条短裤,一件背心,趴在一个旧竹床上伏案挥毫,许是我的身影遮住了光线,这才抬起头来,先是一愣,接着忙收起纸笔,惊喜道:“是哪股风把你老兄吹来了?你先坐,我去烧水泡茶。”
我顺势坐在了竹床上。环顾四周,水泥地面坑坑洼洼,天花板和墙壁石灰斑剥,除迎着大门和厨房的一面墙外,四面墙壁三面都是书架。这些书架上顶天花板,下贴地面,上上下下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类书籍。粗略看了看,古今中外、诸子百家,凡我想到的,应有尽有。特别是有关美学、人文、历史、宗教、法律的书籍格外显眼。随手抽出几本,发现都有毛边,显然是阅读过多次,全然不同于款爷们书架上作点缀的摆设。
十五年不见,易中天显得黑而清瘦,身材也象矮了许多。我开玩笑说: “真是教授哇,教授教授,越教越瘦。这么热的天,你还写得下去么?” “这叫‘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’,一旦动笔,欲罢不能!我规定自己每天一定要写4千字以上,如果没人应酬,每天七千字没问题……”
我和他走进厨房,厨房里连个碗柜也没有,水泥砌成的灶台上,油盐酱醋瓶和碗筷杂乱成堆。他从不知哪个罐罐里抓出半碗绿豆和米在水池上冲洗:“老兄远道而来,搞的是突然袭击,没有什么好招待,煮点绿豆稀饭,就几样剩菜喝两盅,如何?”
两杯下肚,谈及新疆的往事和分手后众兄弟各自去向,不免感叹不已。我问及他近况。
易中天说:“苏轼词云:‘常恨此身非我有’,现在我就深为苦恼。我爱人李华在《湖北劳动人事》杂志当编辑,每天早出晚归,家务和小女贝贝都要由我‘主管’,系里行政事务繁多,教学科研亦不敢懈怠,各处又常来约稿,却之不恭,案头积稿盈尺,真是恨分身无术。不瞒老兄,这几年我没有休息天,没有节假日,只有书、稿相伴。不过,倒是欢迎你们来家小酌!”
现在想起来,1990年前后的易中天,正如启功调侃:“中学生,副教授。名虽扬,实不够。博不精,专不透。高不成,低不就。”易中天当时正处在这样的矛盾中。他的办法是“生产自救”。他“挥笔动墨”,在写作中博览群书,充实自己,先后陆续写成《帝国的惆怅》、《闲话中国人》、《中国的男人与女人》、《品人录》、《读城记》等。特别是近年来的一部《品三国》使他更是名噪天下,被各类媒体炒得沸沸扬扬。
人们又怎知道易中天前几十年是如何趟过来的呢?这正应了中国一句老话: “十年寒窗无人问,一朝成名天下知。”而对于年逾六旬的易中天,又岂止十年寒窗?
1990年一别,转眼已过二十年,期间,我们只是电信往来,祝颂平安,各人忙各人的事,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,这两年甚至都无法取得联系。我知道,他是太忙了!
前几天,在易中天网上见到他的一段话:“退休后,住到别的地方去,到厦门大学是见不到我的……书房里,哪怕是这书房不大,但四周放着自己喜欢的书,很温馨闲适,我可以睡到自然醒,起来以后喝自己喜欢的茶,写一点东西,我估计这是我们这类人最愿意的生活。”
如果真能这样,我们也许还有小酌之日。
朱牧生校友和易中天校友(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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